爱你的每个瞬间 像飞驰而过的地铁
AO3:TheVictimMonologues

【云次方】终到站

//9小时过去 这篇文终于被放出来了……

//久别重逢 师生年下 

//写给果儿 我闪客快打 本章有1....长大概1w1左右

 

 

1.

开学前一天,郑云龙回到在外租住的老式居民楼,门打开,潮味扑鼻,猫从他怀里跳到沙发,窝到靠枕边。

刚下飞机不久,又去接了猫,舟车劳顿的,骨头快散了。他走进卧室,随手把行李放在地上,扯过被芯,没几秒就睡着了。

睁开眼天已经黑了,郑云龙慢吞吞坐起来,意识逐渐回归。

他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,不是猫的动静,是其他东西的动静,脑内顿时闪过被室友逼着看过的恐怖片画面,头皮发麻,心脏狂跳,干脆躺回去,默背金刚经。

吱嘎一声,门被打开,但没有任何脚步声,郑云龙的心跳得更猛了。

突然一声巨响,伴随两声我操,怀里砸进一副人类肉体,郑云龙一摸,热的,软的。

怀里空了,啪地一声,灯开了。郑云龙用手遮住眼,适应了一下光线,眼前一个漂亮男人。

四目相望,对脸懵逼。

“……老师?”

阿云嘎低下头踢了一脚行李,避开郑云龙的视线,尾音吐字发音完整,“你行李怎么不收,害我绊了一跤。”

“阿老师,”郑云龙笑着看他,眼神滚烫,“四年没见,你汉语进步了。”

 

四年前的冬天,郑云龙被他老妈强制一对一艺考培训,气跑了三五个声乐老师,口径很统一:贵公子太难教了,您还是自己来吧。

郑云龙他妈心想,我要是不会被他气到,还用得着找你们?遂继续坚持不懈重金求师,最后带回家一个跟郑云龙差不了多大的小孩儿,说是曾经在军区文工团待过,现在念大学,放寒假需要做兼职,教郑云龙绰绰有余。

郑妈妈带阿云嘎回家的时候,郑云龙正窝在沙发里喝啤酒,妈妈推门进来,旁边跟着一个清瘦青年,脖子上垂着块长围巾,鬓角也垂得挺长,一双眼睛黑亮干净,看人的眼神没什么情绪。

一见面郑云龙就没让他好看,把电视声音调到很大,长腿架在茶几上,继续喝啤酒。

郑妈妈撸起袖子想揍人,哪知阿云嘎先她一步走到郑云龙身边,抢过遥控器关掉电视。

“爱喝酒是吧?”

郑云龙挺意外,应了一声,抱着手臂看他还能有什么话说。

“我陪你喝,”阿云嘎说,“不过你得答应我,要是喝不过我就得让我当你老师。”

郑云龙笑了,“我就没遇到能喝过我的。”

“不喝拉倒。”

“哎,别,”郑云龙说,“你都这么说了,那就喝一个。”

郑妈妈本想阻止,但阿云嘎说他有办法,也就没拦。

阿云嘎当然没喝过郑云龙,他因为胃病戒酒很久,出门吃饭基本只喝可乐,不像郑云龙,青岛汉子,拿酒当水喝。

那天阿云嘎醉得很彻底,断片儿以后的事儿他自己记不清了,但是郑云龙记得,包括他靠近的体温,逐渐哀伤的眼神,还有那句“我好想你啊哥。”

怀里突然赖进一个大男人,因为醉酒,抱着他的腰嘟嘟囔囔,这对郑云龙来说是相当陌生的体验。照顾女孩的经验瞬间归为零,他笨拙地拍拍阿云嘎的背,男人瘦削的蝴蝶骨在他的手掌下颤动,很容易握碎,却又是硬的。

阿云嘎没有流一滴泪,但让郑云龙模糊得觉得疼。

第二天阿云嘎醒来,头疼眼酸,胸前横着一只手臂,他皱着眉偏过头,视线对上郑云龙放大的笑脸,“早啊,老师,你昨天赢了。”

“啊,”阿云嘎推开他的手臂,坐起来,伸手揉揉太阳穴,一开口嗓子嘶哑,“你酒量也就这样么。“

郑云龙不置可否,“你打算怎么教我?”

阿云嘎清了清喉咙,声音出来还是疵的,“我先听听你的音区,从最基本的音阶练习开始。”

郑云龙嗯了一声,坐起来跳下床跑了出去。

阿云嘎没明白他想干嘛,坐着闭了会儿眼才终于下床,穿上拖鞋往外走。

没等他走出去,郑云龙就小跑回来,人高马大的,脑袋快顶着卧室的上门框,手里握着个玻璃杯,“你要教我,行,先把自己嗓子养好再说。”

玻璃杯被塞进手里,杯身温热,阿云嘎愣了两秒,把杯子递到嘴边,灌了一口下去,蜂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,温度适中。他一口气把蜂蜜水喝了,末了还舔舔嘴唇,余味甘甜。

阿云嘎弯起眼睛,对郑云龙笑,一开口嗓子果然不那么涩了,“好多了,谢谢。”

“赶紧好起来,好得太慢我可不等你教我。”郑云龙撇撇嘴,走开了,声音远远地飘过来,“卫生间里有新毛巾,胡萝卜那支是你的。”

“谢谢!”阿云嘎挺大声地说了一句。

“谢个屁。”

郑云龙把蜂蜜罐子盖上,右手手指蹭到罐沿沾了点蜂蜜,他垂下眼,用拇指抹了抹指腹,那里还残有刚才阿云嘎的手碰到他的感觉。

他把食指放进嘴唇之间,嘬了一口,有淡薄的甜味。

 

阿云嘎没回话,站在原地张了张嘴。

郑云龙跳下床,率先打破沉默,“吃饭了么。“

“我今天刚到这儿,还没……”

话没说完,郑云龙已经拽过他的手臂,“走,吃饭去。”

 

居民楼在高教园区里,沿街的学校有两三个,有学校的地方少不了小吃街,一到晚上灯火通明。高校陆续开学,一路上都是年轻新鲜的脸。

郑云龙单手插在裤兜里,一手抱着猫,趿拉一双夹角凉拖,好不自在。

“快开学了。”郑云龙说。

“是的……”

“你新发型不错,比以前青春。”

“哦,”阿云嘎想起四年前的自己,笑了一下,“这都四年了能不换么。”

郑云龙偏过头打量他,男人的眼角有道细长的鱼尾纹,比以前要深。

“你刚刚是在夸我变年轻了吗?”

“没,”郑云龙撇过头,目不斜视地补了一句,“你老。”

阿云嘎撇撇嘴,“你这张嘴是真不错,比以前还损。”

郑云龙笑了,“小心我亲你啊。”

阿云嘎没说话了。

四年前他给郑云龙上最后一堂课,男孩儿在他离开之前拉住他的手腕,“嘎子你别走好不好。”

阿云嘎看着男孩儿的眼睛,不忍心拒绝,只能摇摇头。然后男孩儿靠了过来,心跳得响亮,吻得干脆,嘴唇贴上嘴唇的感觉是软的, 不像这小混蛋讲话那么硬。阿云嘎的睫毛乱扑,不敢呼吸,憋了半天,喷了。

郑云龙面无表情,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口水,叹了口气,“老师,你教声乐的,不会换气啊。”

“我……我为什么要换气……”阿云嘎用一外据理力争,搜肠刮肚想不出辩解的理由,又被郑云龙封住了嘴。

阿云嘎被迫向后退,手掌按上琴键,琴声乱了。

 

“你想什么呢?”郑云龙的脸在阿云嘎面前突然放大,阿云嘎“啊”了一声,我什么也没想。

“我问你妙鲜包还是牛油果。”

“没吃过,好吃吗?”

郑云龙举起手里的猫粮,“给猫吃的,你是猫吗?”

阿云嘎回过神来,才注意到他和郑云龙此刻正站在两排货架之间。

郑云龙放下猫粮,双手握住猫举到阿云嘎面前,“来,抱过么?”

阿云嘎又摇摇头。

“那试试。”

阿云嘎在内蒙长大,对付过牛羊,但没对付过猫。动物总归是相似的吧,阿云嘎伸出手,单手把胖子揽到怀里。结果这家伙不安分地乱动,阿云嘎一个没抓紧,让猫跑了。

郑云龙大笑一声,他绕到阿云嘎身后,抓住人两只胳膊,“你得这样,反关节知道么。”

郑云龙的声音从头顶没过来,他的胸口很热,一开口胸腔在震,声音沉稳敦实又清越,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。

郑云龙说,“这样就动不了了。”

郑云龙的话像一句定身咒,果真让他动不了了。

郑云龙松开他,转身提起那两袋猫粮,结账,往外走,整个过程干脆利落。

阿云嘎跟着走出去,郑云龙猛地往地上一蹲。

阿云嘎一回头,看到郑云龙正蹲在地上和一只流浪猫对峙,胖子围在他脚边,有一瞬间他觉得地上似乎蹲着三只猫,郑云龙不存在的尾巴正在他面前晃。

阿云嘎跟着蹲下来,小猫喵喵叫了两声,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阿云嘎,阿云嘎一阵心软,伸出手,猫舔他的手指,痒痒的。

郑云龙拆开一带猫粮,抓了一把放在地上,小猫低下头吃猫粮,郑云龙伸手摸摸它的脑袋,修长的指节在毛里穿梭,“有机会再见,下回让胖子陪你玩,我先走了。”

两人一猫往牛丼咖喱店的方向走。

阿云嘎突然说,“我都不知道,你还会和猫说话。”

郑云龙说,“这有啥,你小时候不是会给小羊唱歌吗。”

“是,你还记得啊,”阿云嘎笑了,这事儿是他以前为了让郑云龙好好学唱歌说的,“那时候还放丢过一只小羊,羊太多啦,就那一次,疏忽了,让小羊给跑了。”

“后来呢?”

“后来那只小羊自己找回家了。”

郑云龙很震惊,“这么牛逼,它居然认路啊?”

“在我们牧区,只要你留意,每一朵云,每一颗草的样子都是不一样的,路来来回回走过好多趟,一定会记得怎么回家。”

“我肯定不行,”郑云龙说,“我找不到门。”

“怎么会呀,”阿云嘎说,“你多走两趟就能找着了。”

“那也得你给我机会啊。”

“什么机会?”

“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你的家乡?”

 

 

2.

阿云嘎哪儿有功夫考虑带不带郑云龙去家乡,他进化为文教类社畜,一开学转得像个陀螺,从周一转到周五。他是军人出生,文艺特长特别长,跳舞唱歌样样行,必修选修都得上,还得带队大一刚进来的国旗班,简直忙得晕头转向。

操场上,新生们顶着烈日,正在报数。

阿云嘎带的国旗班是从各系新生里遴选的,一水儿盘正条顺的帅哥美女。他有184,然而走在国旗班男生之间却显得矮。和他一起带队的还有一个外面请来的教官,姓马,但不养马,养狗。

马教官训练学生声如洪钟,让学生往西,学生不敢往东,然而在食堂遇到阿云嘎傲气的同事高天鹤就找不着东西了,吃饭的时候还掉了筷子。

阿云嘎看他这幅德行,帮他把筷子从地上捡起来,又重新去拿了一副。

于是,来食堂吃饭的郑云龙看到:阿云嘎拿着幅筷子,笑着放进另一个男人的餐盘里。

郑云龙眯起眼,开始咬嘴皮,捧着餐盘路过阿云嘎的时候幽幽地丢下一句,“你朋友挺多啊。”

阿云嘎愣了一秒,没开口问他你怎么也在,毕竟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。

他举起手机,淡定地回复,“嗯,微信加满了,有事别联系。”

郑云龙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 

吃过饭,阿云嘎回到办公室午休了一阵,拍拍脸,迷迷糊糊地爬起来,打印教务处传来的新名单,出门去上课。

推开舞蹈教室的门,女生们靠在窗边叽叽喳喳,阿云嘎扫视一圈教室,翻开点名册,名册末尾赫然一个熟悉的名字:郑云龙。

阿云嘎掐指一算,这货也大四了,还来上他的选修课,明摆的司马昭之心。

上课铃声打响,阿云嘎清了清嗓子,从最后一个人开始点,“郑云龙。郑云龙。郑云龙。”

底下有两个大三的女生开始窃窃私语,“郑云龙,是那个郑云龙吗?”

“哪个呀?不可能吧,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多吧,播院不是还有个李云龙。”

阿云嘎笑眯眯地在他名字后面打了个叉,回到第一个开始点。

砰地一声,舞蹈教室的门被撞开,女生们一起回头,看到一个高大的男生闯进来,还差点摔了一跤。

众人一片哄笑,其中夹杂一声惊呼,“真的是郑云龙!”

“我最后点一次,吴岚,来了吗?”

没人应。

阿云嘎抬头,看着郑云龙,“郑云龙。”

郑云龙看着阿云嘎,“到。”

“就你一个男生,以后不能迟到。”

郑云龙逗他,“老师不是男生吗?”

全班又开始笑。

“……我是老师,我说就你一个男学生。”阿云嘎合上点名册。

“都带鞋了吗?”

郑云龙把背包随地一放,坐在原地,“没——有——”

“没带鞋的同学下节课必须买鞋,”阿云嘎的眼神扫过郑云龙,“说一下咱们的规矩,旷课超过六节取消考试资格,迟到三次累积为一节旷课。”

底下一片哀嚎。

“如果你们以为选修课就可以糊弄,那就大错特错啦,每个人的脸我都记得,不要找代课哦~”

底下的哀嚎声更响了,选这门课的同学哪儿能想到,一个讲话自带波浪号语气,开口露出一对兔牙的小老师,居然那么难搞。

“……还有,每个人要尽快找到自己的舞伴,期末考试以双人舞形式进行考核,有任何问题吗?”

“有,”郑云龙举手,“可以找你跳舞吗?”

“……我们班三十个人……”

“老师,”有个女生小声打断,“吴岚她不是没来,她转金庸武侠小说研究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老师,你跟他跳呗。”

“对啊老师,就你们俩男的,当然是你俩凑一对好看!”

“……”阿云嘎揉了揉眉心,“先热身吧。”

 

 

阿云嘎让同学们压腿,郑云龙长腿一伸,一人占了两个位置。

“侧身把腿压下去。”

郑云龙嗷嗷叫唤,连骂了几声我操。

阿云嘎皱着眉看他,辣手催龙狠狠往下一摁。

“停停停,谋杀亲夫啊!”

阿云嘎眼睛瞪圆了,环视一圈外界,似乎没人注意到郑云龙这句话,“你少来。”

郑云龙眼睛一闭,脸皱成一团,看着挺委屈,“老师,我不会弄啊。”

“这是最基础的。”阿云嘎沉声道。

“我没学过,”郑云龙扬起一个欠揍的笑容,一笑露出八颗牙,“你教我。”

阿云嘎心理上不想教他,道德上不得不教。他叹了口气,站到郑云龙旁边的空位上,把腿架到杆子上,腰就像柳条似的,轻轻松松就压了过去。

郑云龙盯着他看,他穿着黑色练功服,紧身的材质勾勒出曲线,屁股挺翘,腿长而直,像蓄势待发的箭。

热源靠近,郑云龙的声音贴着耳侧,酥酥麻麻的痒,“不要教别人好不好。”

脸瞬间红到耳根,阿云嘎拨开郑云龙的手往外跳,背过身去,冲所有人拍拍手,“我们做下一个动作。”

 

阿云嘎是新来的老师,在教学方面却不含糊,加上长得帅好说话,很快和学生们打成一片。

“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,大家不用太有压力,只要每节课都到,期末不会让大家太难过的。”

话音刚落,门外冲进来一个男生,穿着件黑色汗背心,一身腱子肉,留着飞机头,长得像硬核版小熊维尼,脸上写着四个大字:我不好惹。

男生开门见山,“阿老师,我,有事。”

其他学生陆陆续续往外走,阿云嘎回过头,“你军训外套呢?”

“太热,脱了。”

郑云龙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,“你谁啊?”

对方听他语气不善,回得也不太客气,“干你屁事。”

阿云嘎冲郑云龙比了一个手势,走到对方面前,“有话快说。”

“阿老师,”对方的视线从郑云龙转向阿云嘎,“我想跟你单独谈谈。”

郑云龙扫了对方一眼,那个男生带着阿云嘎离开前居然还冲他吐舌头。

 

“说吧,龚子棋,找我干嘛。”阿云嘎抱着手臂靠在墙壁上。

龚子棋一改刚才的威风,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,递到阿云嘎面前。

“什么啊?”阿云嘎接过来看,上书一行大字:新社团成立申请表,表格里填着新社团名称:街头篮球社。

“我们现在三缺一,就差一个指导老师,只要你同意,社团马上成。”

“不是,”阿云嘎说,“你之前也没跟我说有这么一件事儿啊,而且我不会打篮球,怎么指导你们。”

“不用指导,挂名就行。”

“那你得让我想想。”阿云嘎说完抬脚要走,却被龚子棋拦下。

 

郑云龙背着个包,蹲在地上抽烟,状态颇像刚坐完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。他面无表情,出离冷漠,旁边有人走过,叫他他不理。

郑云龙打了个哈欠,抽完最后一口烟,丢在地上,站起来踩灭,然后又蹲了下去,两手搭在膝盖上向外挂,脑袋埋在膝盖之间,长叹了一口气。

阿云嘎被龚子棋游说了半天,看出了他对街头篮球事业的无限激情,虽然不太情愿,但是他很怕他要是不同意,龚子棋会动用他一个人对付不来的势力逼他就范,最后还是同意了,总算是被放走了。

阿云嘎走出去,拐进另一条走廊,走廊尽头蹲着一团大家伙,蓝色运动外套,标准运动短裤,一对毛腿,再走进一看,一双夹脚凉拖,脚边一圈烟蒂,两膝之间一个黑发浓密的脑袋,清汤挂面的,正在唉声叹气。

阿云嘎背着手走过去,歪头问,“你叹什么气啊?”

“对象跟人跑了。“黑发脑袋依然垂着。

阿云嘎习惯了郑云龙这样的说话方式,“接下来还有课吗?”

“没有……”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。

阿云嘎笑了一下,转过身往前走,“我只做烩饭。”

黑发脑袋蹭得一下抬起来,“你要给我做饭啊?”

“是我要做,顺便给你吃。”

男孩儿的手臂搭上阿云嘎的肩,走起路来身体撞在一块儿,阿云嘎站在夏天和秋天的分界,却感到有春天的风撞过来。

“还有啊。”

“啥?”

“现在是下课时间,你可以不叫我老师。”阿云嘎抬起眼,眼睛笑弯成一道。

郑云龙第一次在秋天预感到春天忽至。

 

 

3.

阿云嘎很快对自己说过的话感到后悔,自他说郑云龙可以不叫自己老师以后,这货几乎天天嘎子长嘎子短,连在学校都开始没皮没脸起来,周五上课,所有人都喊老师好,就郑云龙郑云龙说嘎子好,搞的所有人都笑了。

忍了一星期以后,阿云嘎找郑云龙谈话,约法三章,“我说你可以不叫我老师,是指在学校以外的地方,你现在上课也这么叫,我面子往哪儿放啊?”

郑云龙看着阿云嘎的嘴,一张一合,讲起话来跟兔子啃萝卜似的,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脑袋,没耳朵啊。

阿云嘎嘴角下垂,“我跟你讲话你摸我头干嘛?”

阿云嘎瞪了他一眼,抬脚转身就要走,郑云龙哎哎叫了两声,追到他身后。

阿云嘎脚步飞快,郑云龙这才注意到前面就是篮球场。

“你不是不管么,到这儿干嘛。”

阿云嘎伸手一指,篮球场内两排人对峙,气氛紧张。

阿云嘎和郑云龙前脚后脚进了篮球场,龚子棋看到老师来了更加嚣张,“我们先到的,这就是我们的场地。”

“街头篮球社是吧?我们迅风篮球社在这儿打球这么多年,没人敢跟我们抢场地。”

阿云嘎出来打圆场,“哎哎,同学,我是他们社团指导老师,你看看咱学校又不止一个篮球场地一个篮球框,你俩何必在一……一颗框前吊死呢。”

“少废话,篮球的事情用篮球解决。”对方把球抛向龚子棋,接住的却是郑云龙。

郑云龙单手运球,球从跨间飞向身后,又被他另一只手拍到身前,用膝盖顶到胸口,反手握住,脑袋干脆利落地左右一摆,“一球定输赢,敢不敢?”

于是一群人在球场上开始混战。

对方不是省油的灯,使的都是暗招,这里给你一拐,那里踩你一下,黑灯瞎火又没有专业裁判,只有阿云嘎在旁边干着急。

龚子棋纵身一跃一记三分,在篮筐前被对方截胡,郑云龙从暗处闪出来,趁其不备一把拍掉对方手中的球,伸手接过,一记抛投。

伴随球进篮筐,郑云龙也摔到了地上。

“大龙!”阿云嘎一声惊呼,跑到郑云龙身边蹲下。

郑云龙捂着右腿嗷嗷叫唤,“疼疼疼疼疼……”

龚子棋也蹲了下来,看看郑云龙,又看向阿云嘎,一脸淡定地说,“好像很严重,不会骨裂了吧,要不要送医院?”

“你不要瞎说啊!”

“嘎子,”郑云龙握住他的手,“如果我残了,胖子归你……”

郑云龙艰难地移动,凑到他耳边说,“所有银行卡密码都是你生日。”

“你说的什么鬼话……赶紧给我起来。”阿云嘎跳起来,伸手拽他。

郑云龙张开双手,“你背我。”

阿云嘎看着他的眼睛,狠不下心拒绝,只能横下心蹲下,拍了拍后背,叹了口气,“那你上我吧。”

背上突然很有压力,郑云龙好大一只,整个儿的重量压在他身上,趴到他背上以后,贴近他耳朵,“老师,你汉语还是好差。”

阿云嘎没深解其中含义,心里只想着郑云龙的伤,他背着郑云龙站起来,对龚子棋他们说,“我们先走一步,你们玩儿的开心。”

林荫道上路灯亮起,赶着去上晚自习的学生匆匆过路,频频回头。

“哟!郑学长!”路过一个男生,吹了声口哨,“怎么这么大了还要人背啊!”

郑云龙飞过一记眼刀,“你还有2分钟迟到。”

对方一看手机,骂了句操,跑了。

“那谁啊?”阿云嘎问。

“哦,一个学弟。”郑云龙说。

“你学弟挺多啊。”

“没你学生多。”

“我哪儿有,我就刚来这儿教书不到一个月,人脸都没认全。”

“那天在食堂你往餐盘里送筷子那个是谁?”

“哪天啊?……哦你说马佳啊,他军校的,过来跟我一块儿带国旗班,他家养了只狗,你下回可以带胖子跟他见面。”

“我操,”郑云龙说,“胖子还没喂呢!”

“啊?那还去不去医院啊……”

“先回家,喂胖子。”

“行……”阿云嘎放下拦出租车的手,又背着郑云龙走了一段路。

阿云嘎的后背传来郑云龙的体温,是被正午阳光晒过的厚床单的温度,郑云龙的心跳稳而有力,像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。

郑云龙双手缠着阿云嘎的脖子,黏糊糊地喊他嘎子,喊得他心烦意乱,差点把他放下来揍一顿。

终于走到居民楼楼下,上楼梯是个麻烦的过程,尤其郑云龙腿长手长比他长的大只,两个人叠一块儿体积庞大。这种老式居民楼,楼梯通道逼仄,灯控还容易坏,搞得不好哪层楼道就黑了。阿云嘎有点夜盲症,平时回家一般没那么晚,这个特征还不太显现,现在基本靠摸黑,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。

“你慢点儿啊,”郑云龙在背后指挥,“小心还有一级别踩空了。”

“拐弯,慢点儿拐,小心别撞着了啊。”

阿云嘎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微妙,身份关系倒置,郑云龙才是大人,他变成了小孩儿,但这种感觉并不讨厌。

终于走到家门口,阿云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,“你,钥匙,开门。”

郑云龙单手圈住他的脖子,另一只手去摸裤子里的钥匙。

咔嚓一声门开了。

阿云嘎脱了鞋,用头顶开灯,看了眼沙发又看了眼卧室,走向卧室把郑云龙先放到床上,然后走出去喂猫。

这猫现在已经不怕他了,心情好了任他rua毛,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。

阿云嘎把猫粮给它续上,折回厨房倒了杯水,一口喝光,再次满上,又给郑云龙倒上一杯,一块儿拿着走回卧室。

阿云嘎把水递给郑云龙,此人右手接过水杯,另一只手搭在左脚上。

阿云嘎说,“刚太黑了看不清楚,你手拿开我看看。”

郑云龙把手摊开,没有阿云嘎设想的青或者肿。

“哪儿伤着了?我看着好像不太严重啊……”阿云嘎伸手戳了一下,“这儿疼吗?”

“疼疼疼,”郑云龙嘶了一声,“给我揉揉。”

阿云嘎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,小圆手伸过去给他按,然后突然眉头紧皱,掐了郑云龙一把,“郑云龙。”

“我操!”这次是真疼。

“你刚刚伤的是右腿吧。”阿云嘎脸色一沉站起来往外走。

"嘎子……嘎子你别走,嘎子我错了!”郑云龙跳下床,一把揽住阿云嘎的腰,下巴搁在人肩窝上,“我就是想抱抱你。”

“……滚。”阿云嘎用手肘他,郑云龙却很坚定,仿佛一座山人,山人不能移。

郑云龙说,“太久了嘎子,四年了,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。”

阿云嘎沉默了。

四年前那个吻以后,阿云嘎留下一封不很通顺的信就消失得没了影。郑妈妈当时挺疑惑,老师教的好好的怎么就跑了。

“这可是坚持最长时间的一个老师,你怎么又把人气跑了,给我面壁去。”

如果换成以前郑小龙肯定不会听妈妈的话,但是遇上亲完就跑的对象,郑小龙也很郁闷,于是站起来跑到墙壁前面壁。

在那段时间里,郑云龙几乎每天怀疑阿云嘎并没有教过他,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成了一个疑问。

但是卫生间的胡萝卜牙刷,房间里改变了的气味,都在告诉郑云龙,有发生过。

阿云嘎说不上来郑云龙给他的感觉,他教他不到两个月,却好像能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。他从小经历过太多事儿,对人类的信任阈值很低,面对郑云龙的坦荡和直接,他差点交付完全的信任,可这次郑云龙骗了他。

“郑云龙,”阿云嘎叫他的名字,“你不可以骗我。”

小谎也是谎言,不管出于何种原因。人类的关系很脆弱,经不起谎言的堆砌和动摇。

阿云嘎把郑云龙圈在他身上的手拨下去,叹了口气,“你还是早点睡吧。”

 

4.

那天以后,郑云龙没有原因地消失了。

阿云嘎睁开眼没有在房间里看到他,教学楼没有,篮球场没有,楼下的猫舍没有。

阿云嘎每天给胖子喂食,边喂边骂,“你说,你爸是不是有病,前一天还趴在我背上瞎叫唤,之后就不见了,也不说一声,也不给我发个消息!”

阿云嘎说完这话才想起,他搬进来的第一天,郑云龙在吃饭的时候问他要新的联系方式。

郑云龙晃晃四年前的旧手机,“我后来给你打过几次电话,你干嘛不接,再后来更夸张,直接您拨的号码不存在,宁波我去过,拿手机的人挺多啊。”

当时的阿云嘎听得喷饭直乐,“不想给你。”现在笑不出来了。

阿云嘎把猫粮袋放下,没注意洒出来了一点,“你还在这儿,他不会不回来吧。”

有天晚上阿云嘎做了一个梦,梦里他骑着一只大金牛,驰骋在夜色之中,他跑了好多地方,穿过蓝色的风,灰色的云,绿色的雨,终于看到太阳,而郑云龙从光影里走出来,对他笑。

光好温暖。

他刚想走近,郑云龙就消失了。

阿云嘎摸开夜灯,看了眼闹钟,时间是凌晨三点。

他坐在床上揉了揉头发,第一次很有抽烟的念头。

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,距离郑云龙消失就快整整一星期,爱逗他笑的男孩儿不见了,今天下午要有舞蹈课,郑云龙要是不回来……

阿云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,脑海里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,干脆下了床,穿上外套,冒雨走出小区外。

马路宽敞,很少有车经过,地上有雨,路灯映照路面,有反光。

阿云嘎打开手机软件,等待接单,过了会儿车来了,他坐进后座,师傅问他要去哪儿。

“随便去哪儿,我找找。“

阿云嘎把车窗摇下来,夏末秋至的晚风灌进衣领,有点儿凉。

他缩了缩脖子,把车窗摇上去一点。

马路对面有买醉的青年蹲在路边嚎啕大哭,还有醉醺醺的青年男女三五成群嘻嘻哈哈。

阿云嘎突然想起来郑云龙爱喝酒,海量豪饮。

他突然喊停车,让司机等着,自己下了车,去路边的罗森买了几听散装冰啤。

阿云嘎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喝酒了,似乎最近一次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是四年前,为了让郑云龙上他的课。

那天他很难得地段片了,喝酒以后的事啥也想不起,只记得醒来以后,郑云龙的体温很暖,蜂蜜水的味道很甜。

他拉开易拉环,呷了一口酒,车子颠簸,差点儿呛到,苦味蔓延开来。

“回去吧,”阿云嘎说,“原路回去就行。”

司机师傅看了一眼后视镜,“小兄弟,有感情问题啊?”

“没有啊,”阿云嘎矢口否认,“我当然没有啊。”

司机师傅笑了一下,“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啦?”

“哎呀,这种事嘛,退一步海阔天空啦,我跟我老婆很多年,最重要的是信任,要不然我晚上出来跑夜车她也不会放心嘛。”

阿云嘎哈哈笑了两声,没有接话。

司机把阿云嘎放到小区门口,阿云嘎下了车,拎着塑料袋往回走,三五口就把剩下的酒喝了,远投进垃圾桶。

走廊灯亮起来又灭掉,他想起郑云龙说,走慢点儿,于是扶着楼梯放慢了脚步。

“嘎子,嘎子!”

阿云嘎恍惚了一下,抬起头,他站在黑暗里,郑云龙站在光里,抱着手臂左右来回跳,衣服似乎还是离开前的。

“你去哪儿了我靠,我钥匙没带,大晚上的,差点有家不能……”郑云龙话没说完,阿云嘎已经跨过台阶冲到他怀里。

这次是阿云嘎自愿的,时隔四年以后的,久违的拥抱。让郑云龙想起四年前初遇的晚上,他第一次被阿云嘎抱着。

“这话应该我问你吧,你消失那么多天也不告诉我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。”抱着郑云龙的手收紧了一点。

郑云龙低低地笑开了,轻轻拍拍阿云嘎的背,“我出去采风啊,手机没带,要不阿老师赏脸给个新的联系方式呗。”

阿云嘎嗯了一声。

“你这样抱着我,”郑云龙的声音在笑,“我都要怀疑你爱上我了。”

阿云嘎从他怀里挣出来,“得了吧,你衣服都臭了,赶紧洗澡去。”

说着摸出钥匙开了门,门打开,胖子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,蹿到郑云龙脚边,郑云龙捞起胖子抱在怀里,“你看看人家,人家不嫌我臭,你得学习。”

“我跟个猫学什么啊我,胖子,离这臭混蛋远点,不然哥哥不给你喂猫粮了。”

“你还威胁一只猫你几岁了你,“郑云龙把胖子放到沙发上,“还有你要他叫你什么,哥哥?你想做我儿子啊?我不同意,你这年龄,做我舅舅差不多,按辈分算,你得自称爷爷。“

阿云嘎笑了,“怎么你一回来我就当爷爷了。”

“你老啊,内蒙风沙大,吹得你眼角都旧了。”

“少瞎说,我才25岁,哪儿旧了啊!”

“旧的好啊,”郑云龙说,“我就喜欢旧的,越旧越喜欢。”

阿云嘎脸上一红,摆摆手进了卧室,“少说话,你赶紧洗澡去。”

郑云龙耸耸肩,拿了套睡衣进了淋浴房。

一周前,他被同级的朋友叫着一块儿去婺源采风,啥也没带,就带了一人一相机,虽然每天洗澡,但衣服确实没换过,确实有点儿难闻。他把衣物全脱光了,站到淋浴房底下,打开喷头接受淋浴。

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个声音,“郑云龙。”

郑云龙的声音在哗啦啦的水声里中气十足,“干嘛?“

阿云嘎犹豫了一会儿,开口说,“我想买辆车。”

你要是再不见,我就自己开车去找你。

“买啊!”

 

想买车哪儿有那么容易,摇号就要等几个月,按阿云嘎现在的收入,大概只能买瑞虎。

同事听了他的想法,顺嘴一问,“你有对象没对象?”

“怎么了?”阿云嘎第一反应是对方要给他介绍相亲。

“这事儿有对象比较容易。”

“为什么呀?”

“咱学校旁边那个4S店,就建设路上那个,出了辆新车型,现在在搞一个叫什么情侣大赛,不限年龄不限性别,你长这么帅,对象肯定也不赖,去参加啊,特等奖和一等奖好像都送车,具体怎么送我不太清楚,你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这天下午,还在睡梦中的郑云龙接到阿云嘎的第一通电话,对面语速极快,好半天才听明白,阿云嘎要买个车,然后阿云嘎要和他谈恋爱。

“这么突然,”郑云龙睁着迷蒙的眼,“那我可以亲你吗?”

“……你先过来再说,”阿云嘎,“赶紧的马上,建设路那个福特店,很近的,就走走三五分钟,快快快。”

郑云龙一到店里,就看到阿云嘎鹤立鸡群站在一众男女之间。

阿云嘎冲踮起脚,冲他招手。

郑云龙笑了一下,懒洋洋的,拖着步子站到他身边,小声问,“怎么这么多人……”

阿云嘎小声说,“现在是报名,好像还要筛选。”

郑云龙小声回,“这么严格,什么要求?”

“就一个,要求情侣参加,好像要去主办方规定的城市一段时间,给他们拍Vlog,网络点击量最高的就可以拿到这个车。”

“哦,”郑云龙总算明白了,“那我俩算是吗。”

“我俩那当然……不算。”

“那你这属于欺骗主办方啊。”

“哎呀我这不是……”

“下一个,阿云嘎。”主办方在喊人。

阿云嘎推着郑云龙的手臂,“我们先上我们先上,上了再说嘛。”

主办工作人员坐在桌前,看看阿云嘎又看看郑云龙,“我们这个活动呢,对LGBT群体是一视同仁的,但是呢,二位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情侣吗?我们是好朋友不接受参赛的哦,而且后续呢有一些环节也是不适合好朋友一起做的哦。”

阿云嘎揽过郑云龙的肩,“我们俩呀,我们俩当然是啊,我们俩认识十年了。”

郑云龙说,“对,从小一块儿长大的,后来就在一块儿了。”

“光说没用啊,我也可以说我跟他是情侣嘛,认识十年,从小一块儿长大,这谁都能编。”工作人员指了指旁边的工作人员。

“这样吧,你们做个默契测试,要都答对才算通过。”

阿云嘎点点头。

“第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?”

“四年前。”俩人异口同声。

“第一次接吻是什么时候?”

“四年前。”俩人继续异口同声。

“最近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?”

“昨天晚上。”

“那最近一次接吻呢?”

阿云嘎愣了一下,四字就要脱口而出,郑云龙忽然叫他,“嘎子。”

“啊?”阿云嘎转过头。

郑云龙笑容灿烂的脸在他眼前放大,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被消除,只有心跳声在响。

他尝到郑云龙嘴里的味道,像四年前的那杯蜂蜜水,是甜的。

过了好几秒郑云龙才松开他。

男孩儿的声音蓄满了笑意,“就现在啊。”

 

 

TBC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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